受訪者:徐善森前代表會主席
訪談者:徐珮瑄、徐莉蓁 卓蘭高中
指導老師:游重義 歷史老師
(一) 徐善森先生的生平、家世及學、經歷
我出生於日治昭和18年(1943年,民國32年)11月12日的大坪林庄[1],正值二戰末期,及長聽聞鄉親父老的敘說:「坪林庄地處中部內山未受盟軍轟炸壢西坪軍機場等軍事設施的威脅,但『奉工』、『配給』等戰時統制政策的衝擊,已深深影響鄉民的日常生活,真是含辛茹苦(細節待後文再敘明)。」
坪林徐家有三支系,均是明治35-36年(1902-1903)總督府完成泰雅族北勢群的「理蕃事業」與「馬那邦山-大克山-白布帆」的隘勇線設置後遷入的,但無親族關係,可能與「廣泰成」黃南球公曾在新雞隆庄(今銅鑼鄉雞籠山下的盛隆村、新隆村)開發山林有關。據長輩印象所及,先祖本落腳在西山庄(今苗栗市福麗里),祖父徐阿漢(正名:徐維翰)到三叉河崩山下(今三義鄉雙潭村)一帶焗腦(樟腦),育有6子。日治初期(明治30年,1897年)祖父先派大伯徐阿琳(正名:徐作琳,時年15歲)、三伯徐阿元(正名:徐作元,時年12歲)[2]翻越薑麻園(聖衡宮),大致順著今日苗130縣道路線,再經八份、草寮(今景山里) ,沿山脊稜線到坪林焗腦、開墾,且一路多少有人往返內山墾荒,談不上絡繹不絕,至少路跡明確,所以證明「路是人走出來的」;後因隘勇線設置,草寮、坪林治安平穩,坪林開墾有成,明治36年(1903年)祖父才攜家帶眷到坪林正式入籍、落地生根。
我祖父來坪林開墾,對於墾田務農較不喜,反倒是樟腦收益高,較喜做山(開山焗腦)。細究其因,一是製腦收益高,利之所趨是人性;二是早期平地開田所成的產權悉歸廣泰成墾號(黃南球)所有,且地租高得不合理,豐年所得固能溫飽,歉收就得另添番薯(籤)入飯,以補地主運走地租(稻穀)後所剩不多的主食,因此墾民早期開田意願較低。例如:我伯父們早期開闢完成的水田(後來由堂哥負責耕種的田地),所有權就登記在廣泰成墾號名下[3],我家只是純然的佃農。佃農困境是有些年冬收成不好時,稻穀曬乾了,地主就找人將地租額度的優質稻穀挑走,稻埕上只留下所剩不多的次級稻穀 ,那一冬(耕種季)幾乎等於是做白工(佃農一家老小的主食全賴此稻穀餬口,不足時就得添加地瓜,方能餵飽一家老小)。若是連續兩、三季歉收,恐有佃農不堪徒勞無功而棄作,改讓其他佃農來承租地情事發生。
因此1953年(民國42年)政府實施「耕者有其田」時,有現耕佃農就恰巧因剛接手承租而獲得優先「放領」,取得土地所有權,這就是歷史的「幸」與「不幸」真實映照。惟,大正11年(1922)總督府為照顧開墾先民,將地勢較緩的山坡地無償放領(「拂下」)給墾民後,先民運用老祖先智慧,依等高線闢成逐級梯田,引泉水或野溪水灌溉,雖然面積較小且畸零的幾分地,但所有權歸墾民而非黃南球家族,對坪林墾民的生活確實有大幅改善之處。這無償「拂下」政策其中是否有對坪林墾民有特別的優待之處,我是不得而知,但對照「拂下」給政商關係良好的有力人士,如景山(草寮)日資的松本農場有200多甲,黃南球家族後代在武榮(今大湖鄉)也取得好幾百甲,坪林地區的一般墾民只有幾甲地,驗證總督府未必是特別關照坪林區得的墾民了。
家父徐阿盛(正名:徐作盛,排行七男)育有二子六女,我是次男。我出生後不久,昭和20年 (1945年,民國34年)日本戰敗,在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指令下,台灣由中華民國政府負責接收事宜。翌年9月,原卓蘭國民學校大坪林分教場(分校)奉准獨立為大坪林國民學校[4],對於坪林子弟接受六年國民義務教育機會是一大福音。在國小階段,幸遇兩位恩師賴福雲師[5]、吳煌坤師(新竹北埔人)悉心教導,奠定課業良好基礎,尤其是師範學校剛畢業分發到大坪林國校任教的吳煌坤師,擔任5年級導師時,精心挑選3位同學(包含我在內),晚上免費課後輔導,協助越級報考卓蘭中學初中部(只有3班),3人竟能打敗數百位的六年級生,獲得錄取的佳績(3人成績皆在50名左右),真是人生中一大樂事也。
不過,卓中校長徐鳳鳴先生(祖籍:廣東省蕉嶺)堅持錄取者須取得畢業證書方能註冊,因此不得不返校讀完六年級課程,翌年(1956)再報考、錄取,才順利進入卓中就學。初中三年期間,多是外省籍師資為主(其中好幾位老師與徐校長有梅縣、蕉嶺同鄉之誼),各省鄉音的適應也是一門功課;不過,仍有兩位老師較有印象,一位是英文老師,他的國語字正腔圓非常好聽,另一位是教授幾何(數學)的老師,非常嚴格(很兇),若有學童不乖或成績不佳,會隨手拿教具(尺、三角板或圓規)處罰學生,同學對他敬畏有加。
本地師資以詹益川(藥學詩人詹冰)、詹益鄉(東海大學膠彩名家詹前裕教授之父) 老師印象較為深刻,都是我的理化、數學恩師,課堂上雖無詩文藝術氣息的饗宴,但毫無日式斯巴達教育的作風,以自由開放的方式循循善誘,讓學生如沐春風的上課情景彷若昨日。如今每思及當年因坪林地處偏遠,交通又不便,不得不在老庄賃屋苦讀,而卓中師長諄諄教誨,實惠我良多。
初中畢業後,因傳統農業需要較多人手幫忙,且家父希望我兄弟倆能留在坪林繼承家業,於是放棄升學夢想。服役時,一度參加隨營補習的課程,惟軍事訓練與移防演訓的繁重,最後也不了了之。儘管如此,退伍後閒暇之餘,涉略國學經典、歷史演義等文史著作,仍是人生樂趣之一,這或許是近年研究坪林歷史及遺跡的一大助力。
徐家在坪林地方事務的參與是不落人後的,堂兄早年是卓蘭鎮農會理事,屬於農會劉派系統。後因年事已高,需要家族中後生晚輩能接棒,但其他堂兄弟意願不高,乃推舉我競選農會代表,進而當選農會理事。民國71年,因原任鎮民代表已連任滿兩屆,並表示不再參選,於是在眾人力拱下,成功轉換跑道競選第12屆鎮民代表。
只是地方事務繁雜,派系傾軋,一任即萌生退意。直至民國83年,因同屬農會系統的張明豐先生[6]出馬競選鎮長,且私交甚篤,才又重出江湖,直至民國103年(2014)卸下鎮代表會主席一職。在職期間,最引以為傲的是,與鎮長詹明光先生通力合作,促成《卓蘭鎮志》於民國102年(2013)出版,讓全苗栗縣的鄉鎮市志完成最後一塊拼圖。同時,基於愛鄉愛土的動心起念,透過文獻資料整理與地方耆老訪談,近年來陸續完成《記錄坪林(一)苗栗縣卓蘭鎮坪林拓墾期的歷史及遺跡》(2015)、《記錄坪林(二)苗栗縣卓蘭鎮 再述坪林的歷史及遺跡》(2017),而第三本有關坪林產業發展篇章應該可如期付梓,希望能有拋磚引玉之效,期許地方年輕人對家鄉歷史能更深入的了解,未來帶領社區走出新的康莊大道。
[1] 時值日治末年「皇民化運動」高峰,大坪林庄地區無『國語家庭』、『改姓名』等案例,不過在查詢地籍資料時,在大湖一帶的部分家庭確實有『改姓名』的情形。
[2] 徐家輩分排序「齡、維、作、善、可、志、其、昌」,故父執輩為「作」字輩。父執輩原有7兄弟,惟二伯父年幼早夭,故僅有6支系在坪林成家立業。最早到坪林開墾的是大伯徐阿琳、三伯徐阿元(日治戶籍資料是次男,但家人仍慣稱三伯,以示敬重早逝的二伯父。蓋日治時期的戶口調查始於1905年,故之前早夭或已逝的成員不列入登載)兩兄弟為開墾先驅。至於他們(大伯、三伯)到坪林入墾的時間點是依據我堂姊徐梅妹早年聽聞的記憶,再經我採訪後的查證所得。
[3] 有關坪林大面積土地產權轉移,黃南球家族將田地先是賣給來自東勢校栗埔的朱家、林家,後來朱林地主再沿著三條水圳圳路分批賣給卓蘭人,一是黃連風機家族(合夥),二是詹阿古家族(獨資),以免造成灌溉問題。
[4]大坪林國校前身是大坪林國(日)語講習所(昭和6年,1931)、卓蘭國民學校大坪林分校場(昭和18年,1943)。前者3年
一期,期滿續招新一期,後後共計4期,後三期學生均可銜接卓蘭公學校四年級(但第一期除外,殊為可惜);後者是卓蘭國民學校分校,五年級才轉入本校就讀。民國57年8月1日配合「九年國教」,大坪林國校改名為坪林國小。
[5]賴福雲老師是我一、二年級導師,後來轉任校長,最後在銅鑼鄉的樟樹國小屆齡退休。
[6]據徐前主席的補述:
卓蘭劉、黃兩派傾軋向來很激烈,農會長期為黃派掌握,所以劉派張明豐在農會改選時,拉攏游離派理事,第一次當選總幹事時,黃派人士心生不滿,即遭反撲而被罷免成功,這過程純然是派系惡鬥,是台灣地方政治派系競爭的縮影。至於張前總幹事被罷免的理由,是否涉及內部管理缺失(人事、經營問題),徐前主席表示「因該屆已沒有擔任農會理事,不清楚農會內部的營運狀況」。另,卓蘭鎮農會附屬果菜市場的營運有待提昇,主要是當年涉及果菜市場2.5%營業交易稅的問題,以致農民與盤商聯合抵制,轉而私下場外交易以避交易稅,使得原本保護農民機制美意,因農民 的誤解,從美意變成了相對剝奪感, 最後任由盤商宰制果菜價格的惡性循環不斷地歷史重演。
我出生於日治昭和18年(1943年,民國32年)11月12日的大坪林庄[1],正值二戰末期,及長聽聞鄉親父老的敘說:「坪林庄地處中部內山未受盟軍轟炸壢西坪軍機場等軍事設施的威脅,但『奉工』、『配給』等戰時統制政策的衝擊,已深深影響鄉民的日常生活,真是含辛茹苦(細節待後文再敘明)。」
坪林徐家有三支系,均是明治35-36年(1902-1903)總督府完成泰雅族北勢群的「理蕃事業」與「馬那邦山-大克山-白布帆」的隘勇線設置後遷入的,但無親族關係,可能與「廣泰成」黃南球公曾在新雞隆庄(今銅鑼鄉雞籠山下的盛隆村、新隆村)開發山林有關。據長輩印象所及,先祖本落腳在西山庄(今苗栗市福麗里),祖父徐阿漢(正名:徐維翰)到三叉河崩山下(今三義鄉雙潭村)一帶焗腦(樟腦),育有6子。日治初期(明治30年,1897年)祖父先派大伯徐阿琳(正名:徐作琳,時年15歲)、三伯徐阿元(正名:徐作元,時年12歲)[2]翻越薑麻園(聖衡宮),大致順著今日苗130縣道路線,再經八份、草寮(今景山里) ,沿山脊稜線到坪林焗腦、開墾,且一路多少有人往返內山墾荒,談不上絡繹不絕,至少路跡明確,所以證明「路是人走出來的」;後因隘勇線設置,草寮、坪林治安平穩,坪林開墾有成,明治36年(1903年)祖父才攜家帶眷到坪林正式入籍、落地生根。
我祖父來坪林開墾,對於墾田務農較不喜,反倒是樟腦收益高,較喜做山(開山焗腦)。細究其因,一是製腦收益高,利之所趨是人性;二是早期平地開田所成的產權悉歸廣泰成墾號(黃南球)所有,且地租高得不合理,豐年所得固能溫飽,歉收就得另添番薯(籤)入飯,以補地主運走地租(稻穀)後所剩不多的主食,因此墾民早期開田意願較低。例如:我伯父們早期開闢完成的水田(後來由堂哥負責耕種的田地),所有權就登記在廣泰成墾號名下[3],我家只是純然的佃農。佃農困境是有些年冬收成不好時,稻穀曬乾了,地主就找人將地租額度的優質稻穀挑走,稻埕上只留下所剩不多的次級稻穀 ,那一冬(耕種季)幾乎等於是做白工(佃農一家老小的主食全賴此稻穀餬口,不足時就得添加地瓜,方能餵飽一家老小)。若是連續兩、三季歉收,恐有佃農不堪徒勞無功而棄作,改讓其他佃農來承租地情事發生,因此1953年(民國42年)政府實施「耕者有其田」時,有現耕佃農就恰巧因剛接手承租而獲得優先「放領」,取得土地所有權,這就是歷史的「幸」與「不幸」真實映照。惟,大正11年(1922)總督府為照顧開墾先民,將地勢較緩的山坡地無償放領(「拂下」)給墾民後,先民運用老祖先智慧,依等高線闢成逐級梯田,引泉水或野溪水灌溉,雖然面積較小且畸零的幾分地,但所有權歸墾民而非黃南球家族,對坪林墾民的生活確實有大幅改善之處。這無償「拂下」政策其中是否有對坪林墾民有特別的優待之處,我是不得而知,但對照「拂下」給政商關係良好的有力人士,如景山(草寮)日資的松本農場有200多甲,黃南球家族後代在武榮(今大湖鄉)也取得好幾百甲,坪林地區的一般墾民只有幾甲地,驗證總督府未必是特別關照坪林區得的墾民了。
家父徐阿盛(正名:徐作盛,排行七男)育有二子六女,我是次男。我出生後不久,昭和20年 (1945年,民國34年)日本戰敗,在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指令下,台灣由中華民國政府負責接收事宜。翌年9月,原卓蘭國民學校大坪林分教場(分校)奉准獨立為大坪林國民學校[4],對於坪林子弟接受六年國民義務教育機會是一大福音。在國小階段,幸遇兩位恩師賴福雲師[5]、吳煌坤師(新竹北埔人)悉心教導,奠定課業良好基礎,尤其是師範學校剛畢業分發到大坪林國校任教的吳煌坤師,擔任5年級導師時,精心挑選3位同學(包含我在內),晚上免費課後輔導,協助越級報考卓蘭中學初中部(只有3班),3人竟能打敗數百位的六年級生,獲得錄取的佳績(3人成績皆在50名左右),真是人生中一大樂事也。
不過,卓中校長徐鳳鳴先生(祖籍:廣東省蕉嶺)堅持錄取者須取得畢業證書方能註冊,因此不得不返校讀完六年級課程,翌年(1956)再報考、錄取,才順利進入卓中就學。初中三年期間,多是外省籍師資為主(其中好幾位老師與徐校長有梅縣、蕉嶺同鄉之誼),各省鄉音的適應也是一門功課;不過,仍有兩位老師較有印象,一位是英文老師,他的國語字正腔圓非常好聽,另一位是教授幾何(數學)的老師,非常嚴格(很兇),若有學童不乖或成績不佳,會隨手拿教具(尺、三角板或圓規)處罰學生,同學對他敬畏有加。
本地師資以詹益川(藥學詩人詹冰)、詹益鄉(東海大學膠彩名家詹前裕教授之父) 老師印象較為深刻,都是我的理化、數學恩師,課堂上雖無詩文藝術氣息的饗宴,但毫無日式斯巴達教育的作風,以自由開放的方式循循善誘,讓學生如沐春風的上課情景彷若昨日。如今每思及當年因坪林地處偏遠,交通又不便,不得不在老庄賃屋苦讀,而卓中師長諄諄教誨,實惠我良多。
初中畢業後,因傳統農業需要較多人手幫忙,且家父希望我兄弟倆能留在坪林繼承家業,於是放棄升學夢想。服役時,一度參加隨營補習的課程,惟軍事訓練與移防演訓的繁重,最後也不了了之。儘管如此,退伍後閒暇之餘,涉略國學經典、歷史演義等文史著作,仍是人生樂趣之一,這或許是近年研究坪林歷史及遺跡的一大助力。
徐家在坪林地方事務的參與是不落人後的,堂兄早年是卓蘭鎮農會理事,屬於農會劉派系統。後因年事已高,需要家族中後生晚輩能接棒,但其他堂兄弟意願不高,乃推舉我競選農會代表,進而當選農會理事。民國71年,因原任鎮民代表已連任滿兩屆,並表示不再參選,於是在眾人力拱下,成功轉換跑道競選第12屆鎮民代表。只是地方事務繁雜,派系傾軋,一任即萌生退意。直至民國83年,因同屬農會系統的張明豐先生[6]出馬競選鎮長,且私交甚篤,才又重出江湖,直至民國103年(2014)卸下鎮代表會主席一職。在職期間,最引以為傲的是,與鎮長詹明光先生通力合作,促成《卓蘭鎮志》於民國102年(2013)出版,讓全苗栗縣的鄉鎮市志完成最後一塊拼圖。同時,基於愛鄉愛土的動心起念,透過文獻資料整理與地方耆老訪談,近年來陸續完成《記錄坪林(一)苗栗縣卓蘭鎮坪林拓墾期的歷史及遺跡》(2015)、《記錄坪林(二)苗栗縣卓蘭鎮 再述坪林的歷史及遺跡》(2017),而第三本有關坪林產業發展篇章應該可如期付梓,希望能有拋磚引玉之效,期許地方年輕人對家鄉歷史能更深入的了解,未來帶領社區走出新的康莊大道。
[1] 時值日治末年「皇民化運動」高峰,大坪林庄地區無『國語家庭』、『改姓名』等案例,不過在查詢地籍資料時,在大湖一帶的部分家庭確實有『改姓名』的情形。
[2] 徐家輩分排序「齡、維、作、善、可、志、其、昌」,故父執輩為「作」字輩。父執輩原有7兄弟,惟二伯父年幼早夭,故僅有6支系在坪林成家立業。最早到坪林開墾的是大伯徐阿琳、三伯徐阿元(日治戶籍資料是次男,但家人仍慣稱三伯,以示敬重早逝的二伯父。蓋日治時期的戶口調查始於1905年,故之前早夭或已逝的成員不列入登載)兩兄弟為開墾先驅。至於他們(大伯、三伯)到坪林入墾的時間點是依據我堂姊徐梅妹早年聽聞的記憶,再經我採訪後的查證所得。
[3] 有關坪林大面積土地產權轉移,黃南球家族將田地先是賣給來自東勢校栗埔的朱家、林家,後來朱林地主再沿著三條水圳圳路分批賣給卓蘭人,一是黃連風機家族(合夥),二是詹阿古家族(獨資),以免造成灌溉問題。
[4]大坪林國校前身是大坪林國(日)語講習所(昭和6年,1931)、卓蘭國民學校大坪林分校場(昭和18年,1943)。前者3年
一期,期滿續招新一期,後後共計4期,後三期學生均可銜接卓蘭公學校四年級(但第一期除外,殊為可惜);後者是卓蘭國民學校分校,五年級才轉入本校就讀。民國57年8月1日配合「九年國教」,大坪林國校改名為坪林國小。
[5]賴福雲老師是我一、二年級導師,後來轉任校長,最後在銅鑼鄉的樟樹國小屆齡退休。
[6]據徐前主席的補述:
卓蘭劉、黃兩派傾軋向來很激烈,農會長期為黃派掌握,所以劉派張明豐在農會改選時,拉攏游離派理事,第一次當選總幹事時,黃派人士心生不滿,即遭反撲而被罷免成功,這過程純然是派系惡鬥,是台灣地方政治派系競爭的縮影。至於張前總幹事被罷免的理由,是否涉及內部管理缺失(人事、經營問題),徐前主席表示「因該屆已沒有擔任農會理事,不清楚農會內部的營運狀況」。另,卓蘭鎮農會附屬果菜市場的營運有待提昇,主要是當年涉及果菜市場2.5%營業交易稅的問題,以致農民與盤商聯合抵制,轉而私下場外交易以避交易稅,使得原本保護農民機制美意,因農民 的誤解,從美意變成了相對剝奪感, 最後任由盤商宰制果菜價格的惡性循環不斷地歷史重演。
我出生於日治昭和18年(1943年,民國32年)11月12日的大坪林庄[1],正值二戰末期,及長聽聞鄉親父老的敘說:「坪林庄地處中部內山未受盟軍轟炸壢西坪軍機場等軍事設施的威脅,但『奉工』、『配給』等戰時統制政策的衝擊,已深深影響鄉民的日常生活,真是含辛茹苦(細節待後文再敘明)。」
坪林徐家有三支系,均是明治35-36年(1902-1903)總督府完成泰雅族北勢群的「理蕃事業」與「馬那邦山-大克山-白布帆」的隘勇線設置後遷入的,但無親族關係,可能與「廣泰成」黃南球公曾在新雞隆庄(今銅鑼鄉雞籠山下的盛隆村、新隆村)開發山林有關。據長輩印象所及,先祖本落腳在西山庄(今苗栗市福麗里),祖父徐阿漢(正名:徐維翰)到三叉河崩山下(今三義鄉雙潭村)一帶焗腦(樟腦),育有6子。日治初期(明治30年,1897年)祖父先派大伯徐阿琳(正名:徐作琳,時年15歲)、三伯徐阿元(正名:徐作元,時年12歲)[2]翻越薑麻園(聖衡宮),大致順著今日苗130縣道路線,再經八份、草寮(今景山里) ,沿山脊稜線到坪林焗腦、開墾,且一路多少有人往返內山墾荒,談不上絡繹不絕,至少路跡明確,所以證明「路是人走出來的」;後因隘勇線設置,草寮、坪林治安平穩,坪林開墾有成,明治36年(1903年)祖父才攜家帶眷到坪林正式入籍、落地生根。
我祖父來坪林開墾,對於墾田務農較不喜,反倒是樟腦收益高,較喜做山(開山焗腦)。細究其因,一是製腦收益高,利之所趨是人性;二是早期平地開田所成的產權悉歸廣泰成墾號(黃南球)所有,且地租高得不合理,豐年所得固能溫飽,歉收就得另添番薯(籤)入飯,以補地主運走地租(稻穀)後所剩不多的主食,因此墾民早期開田意願較低。例如:我伯父們早期開闢完成的水田(後來由堂哥負責耕種的田地),所有權就登記在廣泰成墾號名下[3],我家只是純然的佃農。佃農困境是有些年冬收成不好時,稻穀曬乾了,地主就找人將地租額度的優質稻穀挑走,稻埕上只留下所剩不多的次級稻穀 ,那一冬(耕種季)幾乎等於是做白工(佃農一家老小的主食全賴此稻穀餬口,不足時就得添加地瓜,方能餵飽一家老小)。
若是連續兩、三季歉收,恐有佃農不堪徒勞無功而棄作,改讓其他佃農來承租地情事發生,因此1953年(民國42年)政府實施「耕者有其田」時,有現耕佃農就恰巧因剛接手承租而獲得優先「放領」,取得土地所有權,這就是歷史的「幸」與「不幸」真實映照。惟,大正11年(1922)總督府為照顧開墾先民,將地勢較緩的山坡地無償放領(「拂下」)給墾民後,先民運用老祖先智慧,依等高線闢成逐級梯田,引泉水或野溪水灌溉,雖然面積較小且畸零的幾分地,但所有權歸墾民而非黃南球家族,對坪林墾民的生活確實有大幅改善之處。這無償「拂下」政策其中是否有對坪林墾民有特別的優待之處,我是不得而知,但對照「拂下」給政商關係良好的有力人士,如景山(草寮)日資的松本農場有200多甲,黃南球家族後代在武榮(今大湖鄉)也取得好幾百甲,坪林地區的一般墾民只有幾甲地,驗證總督府未必是特別關照坪林區得的墾民了。
家父徐阿盛(正名:徐作盛,排行七男)育有二子六女,我是次男。我出生後不久,昭和20年 (1945年,民國34年)日本戰敗,在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指令下,台灣由中華民國政府負責接收事宜。翌年9月,原卓蘭國民學校大坪林分教場(分校)奉准獨立為大坪林國民學校[4],對於坪林子弟接受六年國民義務教育機會是一大福音。在國小階段,幸遇兩位恩師賴福雲師[5]、吳煌坤師(新竹北埔人)悉心教導,奠定課業良好基礎,尤其是師範學校剛畢業分發到大坪林國校任教的吳煌坤師,擔任5年級導師時,精心挑選3位同學(包含我在內),晚上免費課後輔導,協助越級報考卓蘭中學初中部(只有3班),3人竟能打敗數百位的六年級生,獲得錄取的佳績(3人成績皆在50名左右),真是人生中一大樂事也。
不過,卓中校長徐鳳鳴先生(祖籍:廣東省蕉嶺)堅持錄取者須取得畢業證書方能註冊,因此不得不返校讀完六年級課程,翌年(1956)再報考、錄取,才順利進入卓中就學。初中三年期間,多是外省籍師資為主(其中好幾位老師與徐校長有梅縣、蕉嶺同鄉之誼),各省鄉音的適應也是一門功課;不過,仍有兩位老師較有印象,一位是英文老師,他的國語字正腔圓非常好聽,另一位是教授幾何(數學)的老師,非常嚴格(很兇),若有學童不乖或成績不佳,會隨手拿教具(尺、三角板或圓規)處罰學生,同學對他敬畏有加。
本地師資以詹益川(藥學詩人詹冰)、詹益鄉(東海大學膠彩名家詹前裕教授之父) 老師印象較為深刻,都是我的理化、數學恩師,課堂上雖無詩文藝術氣息的饗宴,但毫無日式斯巴達教育的作風,以自由開放的方式循循善誘,讓學生如沐春風的上課情景彷若昨日。如今每思及當年因坪林地處偏遠,交通又不便,不得不在老庄賃屋苦讀,而卓中師長諄諄教誨,實惠我良多。
初中畢業後,因傳統農業需要較多人手幫忙,且家父希望我兄弟倆能留在坪林繼承家業,於是放棄升學夢想。服役時,一度參加隨營補習的課程,惟軍事訓練與移防演訓的繁重,最後也不了了之。儘管如此,退伍後閒暇之餘,涉略國學經典、歷史演義等文史著作,仍是人生樂趣之一,這或許是近年研究坪林歷史及遺跡的一大助力。
徐家在坪林地方事務的參與是不落人後的,堂兄早年是卓蘭鎮農會理事,屬於農會劉派系統。後因年事已高,需要家族中後生晚輩能接棒,但其他堂兄弟意願不高,乃推舉我競選農會代表,進而當選農會理事。民國71年,因原任鎮民代表已連任滿兩屆,並表示不再參選,於是在眾人力拱下,成功轉換跑道競選第12屆鎮民代表。只是地方事務繁雜,派系傾軋,一任即萌生退意。直至民國83年,因同屬農會系統的張明豐先生[6]出馬競選鎮長,且私交甚篤,才又重出江湖,直至民國103年(2014)卸下鎮代表會主席一職。
在職期間,最引以為傲的是,與鎮長詹明光先生通力合作,促成《卓蘭鎮志》於民國102年(2013)出版,讓全苗栗縣的鄉鎮市志完成最後一塊拼圖。同時,基於愛鄉愛土的動心起念,透過文獻資料整理與地方耆老訪談,近年來陸續完成《記錄坪林(一)苗栗縣卓蘭鎮坪林拓墾期的歷史及遺跡》(2015)、《記錄坪林(二)苗栗縣卓蘭鎮 再述坪林的歷史及遺跡》(2017),而第三本有關坪林產業發展篇章應該可如期付梓,希望能有拋磚引玉之效,期許地方年輕人對家鄉歷史能更深入的了解,未來帶領社區走出新的康莊大道。
[1] 時值日治末年「皇民化運動」高峰,大坪林庄地區無『國語家庭』、『改姓名』等案例,不過在查詢地籍資料時,在大湖一帶的部分家庭確實有『改姓名』的情形。
[2] 徐家輩分排序「齡、維、作、善、可、志、其、昌」,故父執輩為「作」字輩。父執輩原有7兄弟,惟二伯父年幼早夭,故僅有6支系在坪林成家立業。最早到坪林開墾的是大伯徐阿琳、三伯徐阿元(日治戶籍資料是次男,但家人仍慣稱三伯,以示敬重早逝的二伯父。蓋日治時期的戶口調查始於1905年,故之前早夭或已逝的成員不列入登載)兩兄弟為開墾先驅。至於他們(大伯、三伯)到坪林入墾的時間點是依據我堂姊徐梅妹早年聽聞的記憶,再經我採訪後的查證所得。
[3] 有關坪林大面積土地產權轉移,黃南球家族將田地先是賣給來自東勢校栗埔的朱家、林家,後來朱林地主再沿著三條水圳圳路分批賣給卓蘭人,一是黃連風機家族(合夥),二是詹阿古家族(獨資),以免造成灌溉問題。
[4]大坪林國校前身是大坪林國(日)語講習所(昭和6年,1931)、卓蘭國民學校大坪林分校場(昭和18年,1943)。前者3年
一期,期滿續招新一期,後後共計4期,後三期學生均可銜接卓蘭公學校四年級(但第一期除外,殊為可惜);後者是卓蘭國民學校分校,五年級才轉入本校就讀。民國57年8月1日配合「九年國教」,大坪林國校改名為坪林國小。
[5]賴福雲老師是我一、二年級導師,後來轉任校長,最後在銅鑼鄉的樟樹國小屆齡退休。
[6]據徐前主席的補述:
卓蘭劉、黃兩派傾軋向來很激烈,農會長期為黃派掌握,所以劉派張明豐在農會改選時,拉攏游離派理事,第一次當選總幹事時,黃派人士心生不滿,即遭反撲而被罷免成功,這過程純然是派系惡鬥,是台灣地方政治派系競爭的縮影。至於張前總幹事被罷免的理由,是否涉及內部管理缺失(人事、經營問題),徐前主席表示「因該屆已沒有擔任農會理事,不清楚農會內部的營運狀況」。另,卓蘭鎮農會附屬果菜市場的營運有待提昇,主要是當年涉及果菜市場2.5%營業交易稅的問題,以致農民與盤商聯合抵制,轉而私下場外交易以避交易稅,使得原本保護農民機制美意,因農民 的誤解,從美意變成了相對剝奪感, 最後任由盤商宰制果菜價格的惡性循環不斷地歷史重演。
(二) 徐善森先生對於坪林文史資料(典故)的蒐集或傳說故事的記憶
1.漢人先民大致是明治36年(1903)以後才移居坪林地區
清末、日治初期之際,坪林地區仍是泰雅族聚居或游獵之地,鮮少漢人至此活動。清 光緒11年(1885),霧峰林家的林朝棟奉首任巡撫劉銘傳之命,率領「棟字營」的義勇團練來到罩蘭(今卓蘭)『開山撫番』;翌年(光緒12年,1886),劉銘傳更親自到卓蘭坐鎮指揮,漢人墾民才敢陸續到坪林、景山(草寮)一帶開墾。可是,光緒21年(明治28年,1895)馬關條約簽訂後,清朝將台灣割讓給日本,清朝治安系統(守軍)撤離,日本軍警還來不及佈署之際,早先漢籍拓墾者不敵原住民騷擾而離去,坪林地區又重歸泰雅族人活動區域。
明治35年(1902),日本首次以軍事力量介入坪林地區的治安(「理蕃」),運用優勢武力壓制原住民,再沿著「馬那邦山-大克山-白布帆」輔以通電隘勇線的設置,明治36年8月前後完成後,原、漢有了明確分隔界線,老祖先(漢人先民)才偕老攜幼來坪林地區拓墾。
明治43年(1910)「林野調查事業」後,坪林地區的既墾土地原是黃南球公的「廣泰成」墾號『共有』。大正10-11年(1920-1922)間,總督府將坪林地區的山坡地無償放領(拂下/撥放)給在地墾民。
2.日治時期,坪林地區日、台人關係
日治時期,總督府在台採取高壓統治,舉凡日籍官員、警察或教師與在地抬人的關係,據老祖先的述說,多是敬畏有加,而無親近交誼的情事。日治時期坪林地區的警察威嚴十足,令地方人士十分畏懼,不管警方辦案過程的適切與否,先民悉聽警察處置,譬如:若有人被通報偷竊的嫌疑犯,遭警方逮捕時,不分青紅皂白,先一律嚴刑拷打以逼供,即使無辜者也不敢申訴。坪林治安良好的另一關鍵因素是警察與保甲制度的緊密合作,我外曾祖父(客語:阿太)賴阿丁就是坪林庄首任保正,也有甲長、壯丁團的編制,成為警方深入民家的有力助手。職是之故,坪林治安因高壓氛圍而呈現平靜狀態,也是老一輩對日治時期治安良好甚為懷念之處。
不過,這樣的高壓統治,也凸顯身為殖民地人民的悲哀,特別是日治末期因太平洋戰爭的連鎖效應,總督府厲行統制經濟政策,官警在坪林徵用稻穀、日用品 (金屬鐵器) 或要求家戶「奉工」等任務時,均力求使命必達,以致先民的生活苦不堪言。對此,老祖先們不得不「取巧」,以逃避橫徵暴斂的難題。舉例來說,家戶米糧、食物必須由官方配給外,有養豬的人家,原本是生財利器或是補充肉類來源的大豬仔,這時也必須配合政策,自小要剪耳朵標記、造冊,成豬後要交給官警統籌處置,於是庄民想出以偷天換日手段 (除了預計要繳交的豬仔外,也私下飼養幾頭,屆時要繳交時,將私養「較小的豬」取代「較大的成豬」) ,以瞞混過關。有時日本官警也會狐疑地詢問:「為何豬仔養不大?」庄民會急中生智地回答道:「戰時衝擊,糧食物資不足,連人都吃不飽了,哪有充裕的飼料給豬仔吃,所以豬仔成長緩慢、養不大是正常的。」因此日本官警也就不再深究了。
(三)受訪者 關於坪林「人」與「事」眾所皆知的故事,或個人所知的祕辛
1.原、漢衝突與涇渭分明的歷程
儘管明治36年隘勇線設置完成後,日治時期坪林地區原、漢衝突事件幾乎銷聲匿跡,但仍有大正10年(1921)「爽文坑[1]古阿己一家六口被殺事件」,古阿己的長子古完談及養子古阿員一家5口共計6人被殺,真是駭人聽聞。古阿己原籍新雞隆庄,明治40年(1907)遷至爽文坑定居,從事焗腦(樟腦)及拓墾。事發時,古阿己在田裡工作而躲過一劫,但翌年也不幸過世;古妻雖在爽文坑老家續住數年(據古家老鄰居楊老先生的轉述:小時候看過古阿己夫人。該位鄰居若還在世的話,應有百歲之譜),惟原本待字閨中的三女[2]也出嫁後,獨居老宅終究不是長久之計,最後也搬至大湖與小女兒、女婿同住至終老。
[1]爽文坑的地名由來,據查林爽文抗清事件(乾隆51-53年,1786-1788)時,林爽文因抗清失利,一路北退,曾竄逃經坪林一帶山林,最後在老衢崎受縛。事平後,林爽文被解送至京,被處以極刑磔死。因此,與坪林有關的一些古文書、地圖,皆有「爽文坑」、「爽文路」記載,經徐善森先生爬梳史料與審慎考證,證明林爽文及其徒眾行經「爽文坑」的可信度甚高。參酌徐善森編著,《坪林紀錄(二)苗栗縣卓蘭鎮 再述坪林的歷史及遺跡》,頁5-9,苗栗縣卓蘭鎮坪林社區發展協會出版,2017初版。
[2] 古阿己的三女與我姊姊們年紀相仿,彼此熟識,記得:「以前她偶爾會從大湖『挑擔』回坪林買賣(以貨易貨為主)」;另,據我家附近的賴姓鄰居(並不清楚,他與古家有無親戚關係?)轉述:「他們以前會去大湖古家小女兒家,抓小豬仔回來養。」
2.坪林頭人(聲望者)事蹟舉隅
(1) 陳連祿(陳阿祿)老先生父子的急功好義
出生於清光緒2年(1876)的陳連祿先生入墾坪林地區的時間較多數明治35-36年入墾的墾丁稍慢,約大正6年(1917)[1]才舉家遷到坪林定居,從事墾山闢田、造林及栽種香茅等產業。由於年齡較長,社會歷練與人面俱足,加上育有六子正值青壯盛年,勞力充裕,經過父子多年齊心勤奮,從原為「廣泰成」墾號的佃農,慢慢聚沙成塔,收購他人釋出土地,終成坪林地區首富、最大地主。茲舉數例,今雪廬山「思源碑」附近約有30甲的土地,本是賴氏家族所有,後因家營不善、周轉失靈而不得不出售,陳家一口氣就買了近20甲,足見財力之雄厚;坪林國小附近有好甲土地;象山也有大片土地。
民國40年代,台灣木材出口是外銷大宗,陳家的杉林砍伐正逢其時,據說民國45年(1956)陳老先生80壽誕前,他囑咐子孫:將原本要做為慶祝壽誕費用的杉木貨款全部捐出,充作修築跨越「流壁下」溪床的石造半圓形拱橋費用。橋梁竣工後,鄉親不必在雨季涉險渡溪,同感額手稱慶,於是敦請本地漢學老前輩宋春歲先生命名,宋前輩以陳老先生姓名中的『連』字為寓意,命名為「連字橋」;翌年(1957),陳老先生急公好義,再度捐出修築「流壁下」跨溪床第二座石造半圓形拱橋(「詵詵橋」)的大部分費用(少部分向鄉親父老募款)。民國86年(1997)苗55線拓寬工程,這兩座橋重新修造成鋼筋水泥橋,但仍以原名稱之,裨益後生晚輩能永遠感念陳老先生的修橋鋪路之恩澤。
坪林、景山地區電力設施的搭建,陳老先生叁子陳木興的熱心公益居功厥偉。蓋民國40年代許多地區已獲電力供應,日常生活便利性大幅改善,但近山的坪林地區因交通運輸不便,電力設施未及,夜間仍一片漆黑。陳老先生在修築前述兩座橋後,就囑咐陳木興先生要大力促成電力供應;民國50年(1961)陳家眾兄弟商議,一致同意支持此一申請計畫後,開始與台電接洽電力架設的相關事宜,並估算地方所需負擔的配合款費用達20餘萬元,翌年(1962)坪林地區夜間終於大放光明。據地方耆老劉泰平先生的口述:「這筆款項由陳家先行墊支,待搭建工程動工後,陳家家人才分頭利用鄉親夜間空閒時段去收取各戶的配合款,其間所經歷的艱苦是外人所不能想像的,聽說有少數住家食言,最後由陳家概括承受。」
「積善之家有餘慶」,陳木興老先生的公子陳正金(卓蘭國中前人事管理員陳正德先生的堂兄弟)在此家風薰陶下,學、經歷俱優,大學畢業後返鄉任教,在卓蘭國中主授國文;後來考上法務部調查員公職,不清楚有無官至地方處長主管位階,然可確定的至少是調查局滿高階職務,退休後至今定居於台中,偶爾會返鄉探望故舊。
(2) 前鎮民代表黃春滿先生
黃春滿先生曾歷任多屆鎮民代表,為選民服務不遺餘力,尤其是為坪林、雙連交界地帶(慣稱:上彭屋)國有林地的放領或承租事務的奔走十分盡心盡力。
日治前期,繼「土地調查」之後,總督府續推「林野調查」,將『無主地』悉劃為官有地;國民政府來台接管後,這些官有地也一併轉為國有林地,使得日治時期經官方號召來此焗腦的墾丁及其後代子孫,世代在此務農也無法擁有土地所有權,甚至耕地有可能隨時被政府收回的風險疑慮。民國40年代初期起,政府推動棄耕還林的國有地造林事業,表面上輔導已墾地、濫墾地轉為造林,或收回國有造林。其實這項政策是給外面的財團承租造林,有變相為財團量身訂製之嫌。蓋外面的財團擁有較好的「資訊」來源,且與主管造林事業的林務局官員私下來往密切,當然可以洞燭機先。
相對地,坪林、雙連地區農民只知務實勤奮地耕種,跟官員的關係常是不相往來的(除非是遭查獲誤砍或盜採林木而鬧上法院的案件,農民是不會私下去找官員疏通的),而少有人知道造林訊息,也少有人申請造林。所以坪林、雙連一帶(東起爽文、大克,西至雙連)的國有林地,概由外地財團大面積承租造林,本地人生計受到威脅,只好團結自力救濟,常趁隙將它們種下的樹苗拔起來,甚至扛起鋤頭、鐮刀與財團的業主、工人對峙,或有不快的言語,但不至於發生暴力相向的案件或情事,最後這些外地的財團面對團結的在地農民只好知難而退。不過,在地農民為一勞永逸地處理承租或要求放領國有林地,經過無數次陳情與抗議,透過各級民意代表居中與主管國有林地官員的協調,終至民國60年代獲得政府善意回應,同意國有林地放領給既墾的農戶,使他們擁有安身立命之地。
此一國有林地放領業績,我並不清楚有哪位中央、省、縣等上級承辦官員有顯著的貢獻,但前鎮民代表黃春滿先生的事蹟讓我感念至今。不僅是像我這一輩坪林人的懷念,雙連人對他更是愛戴有加,出身雙連的黃春滿老先生即便退出政壇後移居台中,偶爾因人情世故而回雙連的機緣,老一輩上馮屋的雙連人還會硬塞紅包給黃老先生,聊表當年黃代表勇於協助他們團結對抗外地財團的謝意與敬意。
(3)前鎮民代表詹俊森
因詹俊森老先生在代表任內,與時任鎮長詹和壎關係緊密,積極爭取到坪林地區農路的開拓,而備受鄰里居民的愛戴。只是詹家老小早已移居南投縣埔里鎮,與坪林父老少有音訊聯繫了。
[1]根據徐善森編著,《記錄坪林(一)苗栗縣卓蘭鎮 坪林拓墾期的歷史及遺跡》,頁125,苗栗縣卓蘭鎮坪林社區發展協會出版,2016二版。
(四)徐善森先生親身經歷坪林社會經濟(甚至政治)變遷的深刻感受
1.坪林早期的婚姻家庭縮影
坪林社區是典型的客家農業聚落,世代務農的社會經濟型態大致變動不大。入墾、繼承家業是世代相承。而我的婚姻也是時代下媒妁之言的產物,適婚年齡時,家住壢西坪的姊夫剛好有鄰居的女兒,出身農家門當戶對,且家世清白,於是從中撮合良緣。猶記當年結婚時,內人搭乘轎子耗時約兩個鐘頭,才順利嫁到坪林的歡樂情景,至今依然記憶猶新。
當年相親對象的抉擇,會以對方有無農地做為考量,甚至農地愈大愈吃香,因此說媒過程相當順利。婚後內人與我一同務農,胼手胝足,並無日後有些人家女兒聽到對方務農而退避三舍的心態,相當吃苦耐勞,有傳統客家女子勤儉刻苦的美德,真是三生有幸。
2.坪林的產業發展
以我個人而言,我家是傳統農業家庭,需要密集勞力的投入,初中畢業後就回家務農,經營農場至今。坪林雖是農業開墾地帶,但因山地丘陵起伏,平埔有限,且可築圳引水灌溉之地受地形限制,稻田面積比例不高,家戶稻米生產以自給自足為主,多數山坡旱地皆以不受水源穩定度的經濟性農作物為主,舉凡桂竹、孟宗竹、樹薯、番薯、花生、玉米等。
以下茲舉坪林地區的農作物為例:
(1)香茅:
光復後到民國55年左右的全台香茅種植一度欣欣向榮(又以40-45年間為最高峰期),也是坪林地區最大宗的經濟作物,當時香茅外銷為台灣賺取相當可觀的外匯;只是農民專注生產,送到大湖鄉淋漓坪交易站後,不清楚收貨的盤商將香茅送至何處加工,香茅製品外銷流向何方也不甚清楚。(當時卓蘭地區種植香茅相當普遍,卓蘭也有交易站,只是坪林與卓蘭當時的道路交通不便,且坪林自拓墾以來與大湖鄉、景山往來較為密切,所以交易地以大湖鄉為主,而不往卓蘭,與今日因地方行政劃分的卓蘭生活圈較強略有不同。)然,民國50年前後,坪林的香茅產業已經開始走下坡;民國55-60年間,香茅種植因時勢變遷(國際上化工香精取而代之,天然香茅原料銷售無門)而一蹶不振、消失。
(2)經濟果樹變遷:
幸好在香茅沒落前(約民國50年代),就有來自新竹關西的種苗商,徒步挑著李子(紅肉李)樹苗來坪林兜售,所以香茅全面沒落時,李子樹也成熟量產;之後,大湖東興的果樹苗商飯,也將鸚哥桃介紹到坪林。不過,當時價格不佳,果農收成時,挑擔到南湖淋漓坪或卓蘭來交易,平均交易價約略1元/斤上下(優級品頂多加了幾毛錢而已),我自己本身最深刻的印象是有次挑了一擔到淋漓坪,到交易時間快結束時仍無人問津,最後以0.3元/斤成交,真是欲哭無淚啊!
繼李、桃後,關西種苗商也來坪林推廣橫山梨樹苗;椪柑種植更晚,接近民國60年左右,有農民轉種柑橘。大體而言,坪林農民跟一般台灣農民一樣,都是跟著趨勢走(一窩蜂),所以卓蘭有人從橫山梨轉而嫁接高接梨,坪林地區也順勢跟進。只是初始以梨山的新世紀梨穗(花苞)為主,嫁接著果率(存活率)不好,顆粒也不大,可能是品種問題,也許是與嫁接技術不佳有關係等問題,所以早期高接梨的利潤確實因管理照顧不易而利潤有限(不是很好)。直到九二一大地前幾年,為提倡吉園圃(安全農產品)概念,全面禁止用藥撲殺果蠅,未套袋的橫山梨飽受果蠅的侵擾,收成銳減。反觀,嫁接日本進口花苞的豐水、新興梨,栽培管理的技術精進(尤其是以套袋防治果蠅,又可提高賣相),口感、甜度宜人,可維持不錯價格,坪林地區才大面積地嫁接高接梨,果農利潤也更加豐厚。
卓蘭水果交易的變化,從早期「寄行口(盤商)」,到卓蘭鎮農會興建果菜市場的盛況與繁華落盡,卓蘭水果王國名號的變遷我是點滴在心頭。猶記我的橫山梨在果菜市場拍賣價格達2.2元/斤,比起一般的橫山梨算是很好的價格了。相對地,我的橫山梨收益不錯,也就影響我全面嫁接高接梨的意願,加上新世紀等寄接梨照顧、管理的不易,如前所言,我是到了九二一地震前幾年才較全面接新興等進口高接梨梨穗。再者,卓蘭鎮農會果菜市場的拍賣機制,好光景也不過是1980年代(民國70年代)而已,主因在於依照農委會建立拍賣市場機制的政策,在果菜市場拍賣時,農民、承銷商須各負擔2.5%的交易稅,於是農會便宜行事,以直接將拍賣價格5%的方式充作雙方交易稅(造成承銷商免負擔,5%交易稅由農民全額負擔),結果引起農民反彈,農民、承銷商場外交易情形就趁勢而起,鎮因此農會果菜市場的失能延續至今,譬如:我是較晚改接高接梨的農民,根本沒有在已失能的卓蘭鎮果菜市場交易過,因此對於直接配送到行口的價格區間是多少,這些年來起起伏伏,我也是印象不深。
要之,坪林地區的高經濟作物(天然或人為),始終是居民最重要的經濟活動,所以我有關《記錄坪林(三)社區及周邊山區老產業的回憶》的編撰也在緊鑼密鼓中,即將完稿付梓。
3.坪林地區人際網絡與宗教信仰的特色
坪林自日治時期即劃入卓蘭,惟人際網絡與宗教信仰圈的緊密度則不如景山。蓋卓蘭庄的開墾較早,漢人多數從彰化、台中一帶入墾,生活圈向來與中、彰較為緊密;坪林、景山一帶的開發,則與來自新雞隆庄的黃南球公(廣泰成墾)有相對地緣關係,其招募的墾丁多是來自鄰近的三叉(今三義鄉)、新雞隆(今銅鑼鄉)等地的客籍墾民,順著今日130線道,越過薑蔴園聖衡宮的山稜,到了栗林、八份,再沿著苗54縣道,均以步行入墾草寮、坪林山野,所以今日朝南宮(位在景山里,主祀神祇 :三恩主公)一直是坪林、景山、新開、栗林、武榮等五庄的共同信仰中心。
即使近年來因台三線的拓寬,使得新開、栗林兩地對外交通動線益加便利,且新開、栗林及武榮皆隸屬於大湖鄉的不同行政區劃,而不似往昔的緊密,但以景山朝南宮為中心的祭祀圈仍有其一定號召力的。即使今日遠近馳名的聖衡宮,也是民國60-70年代才改建成今日規模,早年遠不及朝南宮的規模,改建時間也比較慢,故朝南宮的信仰地位應是略勝一籌的。
景山的萬善祠主要是祭祀早年原、漢衝突下無人供奉的老祖先,也是坪林、景山、栗林、新開四村里輪流祭祀。今日新開、栗林雖有參與祭祀,但因台三線的拓寬後,往卓蘭、大湖的交通便利,參與萬善祠的祭祀活動就遠不及早年的熱絡,如同參拜朝南宮的情形類似。
象山與坪林雖僅有一山之隔,但早期山林險阻,交通以徒步為主,兩地之間並未互動熱絡,因此象山的開墾又晚於坪林,據悉:開發象山與日治時期坪林保正邱家(原住卓蘭老庄)移墾象山有關,只是後來是轉賣劉萬樹(即劉其祥的先人) 。
坪林黃家(即父黃阿李/子黃原萬),曾任日治末期坪林保正,光復後曾任坪林村長;另有,黃添財曾任兩屆鎮民代表。
日治時代,坪林歷任保正(如下):賴添丁(我外祖父)、黃阿李、黃原萬。我徐家可能在日治時期經濟狀況頂多是小康之家,非日本官警眼中的有力人士,故未曾在地方佔有舉足輕重的職銜。倒是在光復後,因堂哥擔任農會理事的機緣,才開始參與地方(政治)事務。
(五)對於坪林古往今來的感受以及未來期許
漢人先民來坪林墾荒真是含莘茹苦,可謂是「篳路藍縷,以啟山林」。10幾歲的孩子都要如同大人般地參與農務、開墾的工作,據我90幾歲還在世的堂姊描述:「當初我大伯父與二伯父兩兄弟先來坪林焗腦開墾,祖父還在三叉崩山下老家操持腦寮與家務,所以年紀只有15歲的大伯父就要在坪林一手打理大、小事。」對比時下年輕人2、30歲還在讀書,仍有父母為他們撐起一片天,與當年先民12、3歲或15、6歲的男丁就得獨自在山林裡焗腦、開墾,實在是幸運與幸福多了。可是,現今年輕人對此未必會知福、惜福,尤有甚者會抱怨老祖先為何要來坪林開墾?
今人不知坪林當年也曾風光過,民國40年代中期的時候,坪林人因香茅的種植而大發利市、財源滾滾,連苗栗鎮(今苗栗市)的人們也要來坪林工作賺錢(苗栗平原地帶農民因種稻利潤微薄,為增加收入,不得不在農閒時到內山種植香茅的坪林一帶打零工貼補家用。每每想到當年的情景,真是此一時、彼一時也!)
(六)結論或建言
坪林(甚或卓蘭等傳統水果產區的鄉鎮)若要期許再創未來坪林的風華,目前為止仍未看到曙光,只因國際化、全球化經濟時代的來臨,台灣農業競爭力(品質要好、產量也要高)遠不及國外農企業的大規模化生產,所以1988年「五二○農運」其實是農民的覺醒,也是輓歌。民國70年代的柑橘價格,跟今日的價格差不多,但農民的生產成本(物價、工資)節節上升,以致農民收益大幅縮水,鄉下農村子弟也不願留鄉務農,而甘願離鄉背井到都會地區公司上班,或到工廠工作,以謀取穩定薪資收入。坪林的未來只能寄望後生晚輩的集思廣益,繼續守護這片好山好水的故鄉,讓坪林地區永續發展,傳承世世代代到永遠。
徐善森先生 大事年表
1943年 出生於苗栗縣卓蘭鄉坪林村(1956年改制為鎮,所轄各村改為里)
1956年 苗栗縣立坪林國民小學畢業
1959年 苗栗縣立卓蘭中學初中部第3屆畢業
1981~1989年 苗栗縣卓蘭鎮農會第9、10屆會員代表及理事
1982年 苗栗縣卓蘭鎮鎮民代表會第12屆鎮民代表
1994~2002年 苗栗縣卓蘭鎮鎮民代表會第15、16屆鎮民代表
2006~2014年 苗栗縣卓蘭鎮鎮民代表會第18、19屆鎮民代表、主席
2015年 編撰 《記錄坪林(一)坪林拓墾期的歷史及遺跡》
2017年 編撰 《記錄坪林(二)再述坪林的歷史及遺跡》
2023年 編撰 《記錄坪林(三)社區及周邊山區老產業的回憶》
(冀望於年底前能完成印刷)